2018年12月12日 星期三


弱敘事,在醒與睡之間的游移。--談羅紹徽的《白日夢工廠》系列錄像
Zoe Yeh

    弱敘事,一種不完整的敘事結構,一部分依附在現實的共感與常識上,一部分又架構在虛擬的科幻與離奇當中。在這裡「弱」的形容並不像是Hito Steyerl在討論弱影像(Poor Image)時所定義,品質孱弱、解析度不符合規格、影像隨生成而惡化並且經過複製、壓縮、裂解再混和等流散在網絡中的影像們所傳達的那種「弱」,那是一種針對影像本身質量而產生的形容詞。而這個「弱」也不像蘇俞安在弱繪畫(Weak Painting)策展論述當中所提及,藉由微弱的意涵來指涉繪畫在當代創作媒材多元化現象中的不被受重視的狀態,此處的弱表達出一種弱勢立場。在弱敘事(Light Narrative)當中的「弱」,相形之下更接近一種不完整、半完成的結構,它相對地輕盈而且不穩定,透過部分接續到一般大眾共同認知的世界,一半連結在創作者自身創造出的虛擬世界,作品企圖在討論敘事的作品和討論影像自身的作品這兩大分類下,找到一種新的定位。

    在羅紹徽的《白日夢工廠》系列錄像中即明顯地具有這種特色,相較於有完整情節與內容的敘事,白日夢工廠的系列影像編排顯得鬆散、意思傳達也相對隱晦;而相較於討論影像存在自身的作品,作品當中又沒有提供複雜的攝影技術或視覺刺激。但是在這種狀態下,挑戰的是一種在模糊狀態中的表達。在【Daydream Factory白日夢工廠】當中,故事發生在一個類似工廠的建築物當中,但是觀眾無法從車床或機具去推測這是什麼工廠,而影片中主角所操作的物件「重力穿透環」又是一個用途未知、功能不明的陌生機器。隨著影片的進行,觀眾似乎可以推敲出這個機器帶有一個不尋常的功能,它牽涉一種能量的轉換,而這個能量似乎和日常生活有很密切的關係。工廠需要透過這些能量來持續營運,但直到影片最後我們都不知道確切生產的是什麼成品。【Saltation鹽神家族】則是一個身體中不流動著血液而是流動著鹽水的種族,透過某種儀式企圖延續種族的故事。由於故事的場景過於日常與瑣碎,因此當觀眾發現劇中人物透過鹽來治療傷口時才會恍然大悟,原來這是有劇情的敘事。而究竟這個奇妙的種族如何面對他們的日常生活或如何融入人類世界中並沒有被交待,我們甚至連儀式具體的過程也看不清,只能從膜拜的動作和劇中人物於雪白鹽山上的舞蹈中,推測這個種族的生活與我們熟悉的現實應該是重疊的。【When doomed-ice cubes have all dissolved, nobody’s calling there. 當末日冰塊融化之時,那裡沒有人回應】則將對象物和工廠之間做了一個連結,我們終於看到一個夢境的能量如何透過工廠運作被蒐集、轉化。影片中被莫名恐懼追趕的女子,呈現出一般人對於末日不斷迫近卻永遠不會抵達的現實情況的反應,而等待著電話響起的白日夢工廠工人,在追蹤到這個夢境之後終於出動了。這系列的影片當中,總是讓觀眾身陷一連串的謎題當中,只能透過有限的線索,啟動自己的想像,編織出有邏輯的劇情。在資訊被大量移除的狀態下,創作者和觀眾僅能透過部分共同的價值來各自填滿這些敘事所不足的部分。

    這種不完整的狀態呼應了創作本身的命題:白日夢。它並非人在睡眠時視網膜上所映照出的夢境,這與睡眠階段當中在淺眠時期容易產生的快速動眼期(Rapid Eye Movement Sleep)不同,白日夢並不是夢境,而關於在夢境當中一個人是否能夠有清楚意志,則是尚待定論的研究。而它也非人在完全清醒時所編織出,有邏輯的結構性故事,意即非完全刻意的創造性生產。白日夢界於夢境和清醒之間,它包含一種潛意識內企圖脫離現狀的欲望,又牽涉到面對現實當中可能確切執行的計劃。它同時也是想像和現實的一種連結;一方面,我們可以感受到這些影像和外在環境之間的關係:比如說因為去年核災而產生對碘鹽的需求,讓不起眼的鹽巴一時產生近乎洛陽紙貴的現象,因此讓鹽神一族面臨了空前的生存危機。抑或是因為2012世界末日的種種傳聞,讓全世界都陷入一種「瘋末日」的狀況,進而讓白日夢工廠偵測到許多關於末日妄想的能量。創作者留下這類的線索來詮釋自身對外在社會的認知,並擅長將媒體為母體的資訊進行影像化再生產,因此這些敘事透過這些節點連接到現實。另一方面,我們又看到這些弱敘事如何擺脫媒體資訊瞬間過時的宿命而延續下去,當它透過挪用或錯置產生出一個獨立的敘事之時,同時它也免除了身為新聞影像所被要求的品質或各種判準。

    於是乎,弱敘事的可能就正存在於它的缺乏,在種種不符合常理或慣習的狀態下,刺激觀眾補完故事的本能。換句話說,敘事端從影像生產者轉移到影像閱聽者,甚至透過觀眾的補完,弱敘事才可能被理解,否則它將只是影像的集合。弱敘事提供影像政治另一個立場安排,一個不同於生產與閱聽之間意義生產鏈的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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